辞 职 3 年

作者：程纪念

今天，7月的最后一天，放下千头万绪的工作，安安静静地回顾，复盘，算是对3年的一个总结，也作为律师生涯和生命新的起点。

1.简单现实，没有内耗

刚在为两个案子案子的当事人烦恼。一个是妨害药品管理案件的当事人，从帮他取保后，就各种作妖。一会儿说自己没有杀人放火，就不是犯罪，被公安冤枉了；一会儿嫌取保期间向公安报备麻烦；一会儿又觉得律师让他提供涉案银行流水是害他，坚决不配合......另一个是民事案件的当事人，诉讼期间高质量的帮他们处理完了案件，拿到了本金。利息没有协商好，就申请执行。但是他们没有委托，我们团队的律师也免费服务了，让他们把执行申请材料寄给一审法院，结果他们自己寄到了中院。案件被退回，他们就直接群里责骂律师不尽责。当律师把截图发他们的时候，又说律师不解决问题，还说律师矫情，说说怎么了......从未想过律师行业会遇到这样的当事人，他付费请你，又对你各种提防，不信任；免费提供的服务，不但不珍惜，还各种理所当然的指责。坐下来写这些文字的时候，才突然想起来，如果还是检察官，他们会这样对我吗？应该不会。一是他们不敢，二是他们也拿不到我的私人联系方式，即使有情绪，也撒不到我头上。那还是做检察官好？各有各的好。相比做检察官，我更喜欢做律师。对不讲理的当事人，作为律师，讲不通道理的时候，会骂人，会讲明利弊得失，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否配合，是否尊重。我也可以选择是否服务。大家是自由和平等的。虽然交流有点短兵相接的味道，但很真实，不用拐弯抹角，不用戴着面具说言不由衷的话，也不用过多考虑所谓的形象或者影响。熟悉的朋友都说，我看起来很充实，很快乐，言语间是满满的激情，眼里有光。这是律师这个行业给的。压力很大，同时动力也足，更有通过服务客户实现个人哪怕一点点价值的渴望。很多人说刑事辩护不适合女生，尤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生。可是，放眼四望，国内有非常厉害的女刑辩律师，看起来弱不禁风，可一上战场，就所向披靡。没有什么是女生不能做的，只有什么才是你最想成为，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千万倍努力的。自古成功的，没有不卷的。没有从天而降的成功，只有一个个解决当事人的问题，在解决问题中，提升能力，才是正道。

2.踩过的坑，是垫脚石

这3年，踩过的坑，可能要比一般体制内出来的人多。由于从校园到体制的简单经历，加之省院的工作很少与基层接触，不少朋友说以前的我不接地气。这个结论在从律的工作中不断修正，以至现在的朋友都说我真实，接地气。多年的工作和生活习惯，对人不设防，本能地相信任何人、任何事，而且对体制内出来的人天然地多了一层信任。这些都在后来的工作中，被不断打脸，也在经历后不断调整。任何人靠近你，都是有原因的。也许是你的专业和人品，也许是你的单纯和直率，当然也可能是你比较好说话，只知付出，不懂索取，等等。过程中，你会体验被尊重和信任，也会因为看错人而受伤。之后，就明白，至少某一种人或者某种办事方式，不值得或者不适合合作。每踩一个坑，就看懂一种套路。比如，有人跟你要专业，要方案，要解决问题的方法，从来都不提钱。或者当你提钱，他就倒打一耙，认为你太斤斤计较。这时候，你就明白，不尊重专业就是不尊重律师本人。这样的人，趁早远离。身边有不少律师朋友，不好意思开口谈钱，总是被假客户牵着鼻子走，其实大可不必。试想，他能明目张胆地不提钱，就跟你要高质量的服务，你为什么不能直白地提钱？在他白嫖的那一刻，在他眼里你就一文不值。还不好意思谈钱吗？当然，还有很多聪明人的套路。比如，你虽然明码标价，他说，我不咨询，你先看材料，给我方案，我觉得值得，就会委托。或者他说，你保证我不起诉或者缓刑，我就委托。这种直接跳过咨询费，只想白嫖一个可行方案的，同样不用理睬。不尊重律师的聪明人，是不可能把律师的方案执行到位的。这就意味着，即使你愿意被白嫖，你给的货真价实的方案，他也无法落实。所以，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。还有一类人，特别聪明，打感情牌，用所谓的欣赏绑架你，给你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，让你在不断地赞赏中，不知不觉迷失自我，任劳任怨为其通过超高价值的服务。但是，在服务过程中，又会各种“很社会”的手段对你打压和控制，要求你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执行。结果不如意之后，就是各种贬损。之后，再遇到这种人，你就知道他们的套路，就知道怎么应对。其实，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客户，作为律师，只要秉持一个原则，不管对方是什么人，怎么对你，你都收取让自己不觉得委屈的费用，然后付出对应的服务。至于其他，顺其自然。能够走的更远，自然更好。如果不能，不必强求。客户，需要筛选；合作伙伴，也需要筛选。不可能遇到的所有人都能成为客户、伙伴。只选择适合自己的。不适合的，早点远离。面对任何人，保持平常心、平等心。不管他是达官贵人还是下里巴人，能合作的就正常合作，不能合作的，就友好说再见。这个世界，你是自己唯一的救世主。踩过的每一个坑，都让它成为让自己变的更强的一块砖，一块又一块，成为填埋坑洞的垫脚石，一块一块铺就你走出坑洞、通往成功的路。

3.专业精进，是立足之本

刑事辩护是专业性极强的业务。准确地说，当前的刑辩，已经演变成一个综合能力的赛场，专业是基础，勇气是筋骨，再配合正确的策略和随机应变的配套的打法，才可能取得好成绩。不管刑事辩护多难，最根本的仍然是专业，专业，专业。真正的大咖，朱明勇、李扬，他们每一个对刑法、刑诉法如数家珍，脱口而出。这是基础，也是专业，更是武器。如果在法庭上，发现法检人员违法，想指出来，却想不来该用哪个法条，是不是很尴尬？从策略的角度，不需要当庭指出的，除外。但是，不管怎样，总要非常熟悉法律规定，做到信手拈来，才是大咖律师的基础。这一点，很多律师都做不到，我也还在继续努力。为了进一步提升专业技能，7月上旬去北京，跟徐昕和李扬律师学习刑事辩护，下旬在华政跟章宣静老师学习司法会计鉴定的审查和质证。他们让我看到极致专业，极致敬业者的风采，他们脸上洋溢的自信，发自心底的坚定。眼里有光，心中有梦。面对艰难的现实，虽也感慨，但是更重要的是迎难而上的勇气和持之以恒的毅力。学习，持续学习，是刑辩律师的必修课。专业上精进，同时也要全面提高综合能力。比如，拿到一个案子，要知道如何辅导当事人，知道不同阶段的不同任务，明白每一个阶段的打法，结合案件特点、当事人和家属的诉求及配合能力，以及公检法对案件的态度和办案习惯，灵活调整与不同人员相处的方式，争取案件的最佳效果。当然，在这些过程中，要始终绷紧一个弦——律师自身的风险要防范。不能防范自身风险的律师，不是好律师。如果律师倒下了，谁来保护当事人？！保护好自己，就是保护当事人。

4.与法检思维渐行渐远

一直关注我公号的朋友，可能会有一种明显的感觉，我的文章越来越“辣”了，对法检人员的批评越来越多。曾有检察长语重心长地提醒我，不要对抗，要传播正向能量。不能为了宣传或者影响力，就抹黑公检法。我懂他的好心，但他却不知道我工作中都经历了什么，对我误解太深。是抹黑还是有所保留？是现实更加残酷，还是文字更加柔和？作为领导，他看到的、听到的、想到的，跟我经历和感受到的，完全是两个世界。所以，只能婉言感谢。虽说整体上，司法在进步，但是也要看到刑事诉讼中存在的问题，尤其认罪认罚案件，早已背离了初衷，各种套路，让人应接不暇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认罪认罚成了公检法胁迫当事人和家属甚至律师的手段。只要不认罪，只要敢翻供，就重判。这是哪条法律规定的？什么时候，当事人一辩解，就成了态度不好，就要重判的理由了？什么时候，只要认罪认罚，就可以不看事实和证据，直接速裁了之。一旦律师提出案件中存在的具体问题，就成了刺头律师、表演律师，就对之打压？公检法的入罪思维，重打击轻保护，与刑法的谦抑越来越远，与百姓期待的公平公正有不小的距离。他们对案件的审查判断，更多的是从怎么把有罪做实，涉案金额做大，没多少耐心去好好审查案件。只是纸面办案，至于笔录如何做的，是否存在诱供、逼供、指供等违法取证行为，在所不问。至于办案存在的问题，给当事人和家属带来的灾难性后果，给企业和员工带来的无法弥补的伤害，被代表公平正义的自我感动代替，根本看不到，也不愿意去看。公检法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，监督越来越少。每当在法庭上，不得不说“如我在诉”，不得不质问法检人员，共读一本刑法刑诉法，为什么他们对证据的审查就只看有罪、罪重证据，根本不看无罪、罪轻证据？真的排除了合理怀疑？符合法律规定？是依法办案？对当事人公平？每当这时，迎来的是嘲笑和讽刺，得到的是冷漠和挑衅。对这样的办案人员，没法给予正面的文字。当然，人家也不稀罕我这种无名小辈的正面评价。律师与公检法，在当事人利益这一块，几乎完全对立。无论是立场、出发点，还是权利来源、职责，都不一样。如果律师跟公检法人员的思路完全一致，那才是最可怕的。曾有公安人员跟我说，当事人没有完全认罪，你劝劝他，让他认了吧。恍惚间，有一种错觉，这是把我当成亲队友了？律师，应该有独立的判断，自己的立场，专业的服务，和对法治的追求。应该说，律师和公检法在追求公平公正的法治上，异曲同工。不过目前看，还是各自坚守好自己的岗位，做好本职工作。道不同，不必强求。我会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刑辩之路。

5.卷的累了，可以休息

当前，对我这种无依无靠的普通人来说，除了卷，没有第二条路。奋斗、拼搏，不敢有任何懈怠，因为肩头的责任，因为不灭的梦想，因为心头的不甘。目前这个形势，赚钱很难。客户的要求比以前更高，但是付费能力和付费意愿却很低。这就导致做同样的案件，收入更少，而压力更大。累不？说不累是假的。想赚很多钱，对普通人来说不现实。所以，累了，就适当休息。调整好身心，该干嘛干嘛。生命不是只有工作，也可以适当放松，去写写诗，看看远方，去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。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拿命去换。就像王楚钦说为了混双金牌，他愿意拿命去换。能拿金牌，自然是好，如果惜败，只要尽力了，就没有遗憾。如果没有了命，再多的金钱和荣誉，又有什么意义？说到底，我们都是普通人，平时做一个勤奋的社畜，认真搬砖，赚取对价，让自己生活的体面一点，舒心一点。但没必要把自己累成狗，落的一身病痛，不值得。人生，除了工作和赚钱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浪费。就像邓亚萍说的，她恐惧一眼望到头的生活，所以才去国外读书，去见更大的世界。如果说转行律师，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，工作之外，还应该有更丰富多元的生活。

6.埋头做案，整装待发

做律师，3个年头，感觉与以前的世界已经完全两样。回望过去，恍若隔世，常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，那些曾经，是我的过往吗？似乎真的，可又是那么陌生。现在的日子，真实、落地。接待咨询和委托，可以明码标价，可以选择合拍的客户，可以说想说的话，做自己想的事。当事人和家属做的不好的时候，该怼就怼，该骂就骂。不内耗，不纠结。以前总是觉得自己这也不好，那也不行，感觉跟整个世界有太远的距离。现在慢慢找回自信，慢慢活出那个敢想敢干，敢说敢当，意气风发的自己。虽然辛苦，但依然感谢完全不同的生命体验。人这一辈子，短短百年，除了安稳和压抑，还有不确定的魅力和行动自由，更有放下一切去追逐的梦想。在这个节点，说梦想，说勇气，说拼搏，似乎有点不合时宜。但是，普通人的梦想也是色彩斑斓，值得追逐的啊。我们成不了马龙、全红婵，但是我们可以成为自己的英雄，成为自己喜欢和崇拜的样子啊。倪夏莲61岁还可以参加奥运会，40多岁的我们为什么就不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？有人说经济形势不好，还是留在体制内吧。其实，仍然有很多人出来，不留恋体制的光环。说真话，我是欢迎更多人从体制内出来，用律师视角去看待曾经的自己，并用专业和敬业去一点点影响和改变那些不公处理的个案，进而推动司法的点滴进步。但这不是鼓动你辞职，只是说，如果你还有梦想，还在蠢蠢欲动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，还缺一个理由的话，我认为你可以出来。否则，就不要出来，安安心心的在体制内，做一颗坚实的螺丝钉。唯一想提醒的是，不要让自己同化成一个无血无肉的办案机器，不要忘了学法的初心，不要忘了曾经的自己对不公案件的愤怒，更不要为了一点点个人的私利而不顾当事人的自由和生命。公平和正义掌握在你手中，但只有你跟公平正义站在一起的时候，你才能代表它，否则就是对它的亵渎。保有良知，保持对法律的敬仰，保护对公正的渴望，做一个不一定合群但自己认可的法律人。我想这可能是金钱之外，对我们这些普通的法律螺丝钉来说，更重要的。于我而言，就是好好总结3年的点点滴滴，把经验和教训化作避坑的行动，更加坚定，更加勇敢，也更加踏实的，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。祝每一个怀揣梦想的生命，都能走出专属于自己的精彩。